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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语言的演变 

选自《语文常谈》(《吕叔湘全集》第六卷,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原题为《古今言殊》。有删改。

吕叔湘(1904—1998),江苏丹阳人,语言学家、语文教育家。

语言也在变

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永远在那儿运动、变化、发展,语言也是这样。语言的变化,短时间内不容易觉察,日子长了就显出来了。比如宋朝的朱熹,他曾经给《论语》做过注解,可是假如当孔子正在跟颜回、子路他们谈话的时候,朱熹闯了进去,管保他们在讲什么,他是一句也听不懂的。不光是古代的话后世的人听不懂,同一种语言在不同的地方经历着不同的变化,久而久之也会这个地方的人听不懂那个地方的话,形成许许多多方言。

古代人说的话是无法听见的了,幸而留传下来一些古代的文字。文字虽然不是语言的如实记录,但是它必得拿语言作基础,其中有些是离语言不太远的,通过这些我们可以对古代语言的演变获得一定的认识。为了具体说明古代和现代汉语的差别,最好拿一段古代作品来看看。下面是大家都很熟悉的《战国策》里的《邹忌讽齐王纳谏》的头上一段: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忌不自信……旦日,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客曰:“吾与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

把这一段用现代话来说一遍,就会发现有很大的差别。不能光看字形。光看字形,现代不用的字只有四个:昳、曰、孰、吾。可是联系字的意义和用法来看,真正古今一致的,除人名、地名外,也只有十二个字:八、我、能、城、国、不、客、从、来、坐、谈、问。大多数的字,不是意义有所不同,就是用法有些两样。大致说来,有三种情形。

第一种情形是意义没有改变,但是现在不能单用,只能作为复音词或者成语的一个成分。有的构词的能力还比较强,如:形、貌、衣、镜、北、何、自、信、日、外;有的只在少数词语里出现,如:丽(美丽、壮丽)、朝(朝霞、朝气、朝发夕至)、窥(窥探、窥测)、妻(夫妻、妻子)、甚(欺人太甚)。

第二种情形是意义没有改变,可是使用受很大限制。例如:作为连词的“而”“与”,只见于一定的文体;表示从属关系的“之”只用于“百分之几”“原因之一”等;起指代作用的“者”只用于“作者”“读者”等;“美”现在不大用于人,尤其不用于男人(“美男子”口语不说,也不能拆开);“有余”现在能懂,但不大用,“八尺有余”现在说“八尺多”。

第三种情形是这里所用的意义现代已经不用,尽管别的意义还用。例如:修(长)、服(穿、戴)、谓(对……说)、其(他的;“其余”“其中”“其一”里的“其”是“那”的意思)、公(尊称)、及(比得上)、君(尊称)、也(助词;现代的“啊”只部分地与“也”相当)、旦(“旦日”“明日”,这里作“次日”讲)、之(他)、若(比得上)。还有一个“尺”字,似乎应该属于古今通用的一类,可是这里说邹忌身长八尺有余,显然比现在的尺小,严格说,“尺”的意义也已经改变了(汉朝的一尺大约合现在七寸半,这里的尺大概跟汉朝的差不多)。

在语法方面,也有不少差别。例如“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就是古代特有的句法,底下“吾与徐公孰美?”才跟现代句法相同。“君美甚”现在说“您漂亮得很”,当中必须用个“得”字。“忌不自信”也是古代的句法,现代的说法是“邹忌不相信自己( 比徐公美)”,不能把“自己”搁在动词前边,搁在前边就是“亲自”的意思(如“自己动手”),不是动作对象的意思(“自救”“自治”“自杀”等,是古代句法结构遗留在现代语里的合成词)。“客从外来”现在说“有一位客人从外边来”,“客人”前边得加个“一位”,头里还要来个“有”字,否则就得改变词序,说成“从外边来了一位客人”。“与坐谈”也是古代语法,现在不能光说“和”,不说出和谁,也不能愣说“坐谈”,得说成“坐下来说话”。“不若君之美”的“之”字,按照现代语法也是多余的。

这短短的一段古代的文字,大多数的字都是现在还用的,可是仔细一分析,跟现代汉语的差别就有这么大。'

语汇的变化

语言的变化涉及语音、语法、语汇三方面。语汇联系人们的生活最为紧密,因而变化也最快,最显著。有些字眼随着旧事物、旧概念的消失而消失。例如《诗经·鲁颂》的《駉jiōng》这一首诗里提到马的名称就有十六种,全部《诗经》里的马的名称还有好些,再加上别的书里的,名堂就更多了。这是因为马在古代人的生活里占重要位置,特别是那些贵族很讲究养马。这些字绝大多数后来都不用了。别说《诗经》时代,清朝末年离现在才几十年,翻开那时候的小说像《官场现形记》之类来看看,已经有很多词语非加注不可了。

有些字眼随着新事物、新概念的出现而出现。古代席地而坐,没有专门供人坐的家具,后来生活方式改变了,坐具产生了,“椅子”“凳子”等字眼也就产生了。椅子有靠背,最初就用“倚”字,后来才写作“椅”。凳子最初借用“橙”字,后来才写作“凳”。桌子也是后来才有的,古代只有“几”“案”,都是很矮的,适应席地而坐的习惯,后来坐高了,几案也不得不加高,于是有了新的名称,最初就叫“卓子”(“卓”是高而直立的意思),后来才把“卓”写作“桌”。

外来的事物带来了外来语。虽然汉语对于外来语以意译为主,音译词(包括部分译音的)比重较小,但是数目也还是可观的。比较早的有葡萄、苜蓿、茉莉、苹果、菠菜等,近代的像咖啡、可可、柠檬、雪茄、巧克力、冰激凌、白兰地、啤酒、卡片、沙发、扑克、哔叽、尼龙、法兰绒、道林纸、芭蕾舞等,都是极常见的。由现代科学和技术带来的外来语就更多了,像化学元素的名称就有一大半是译音的新造字,此外像摩托车、马达、引擎、水泵、卡车、吉普车、拖拉机、雷达、爱克斯光、淋巴、阿米巴、休克、奎宁、吗啡、尼古丁、凡士林、来苏水、滴滴涕、逻辑、米(米突)、克(克兰姆)、吨、瓦(瓦特)、卡(卡路里)等,都已经进入一般语汇了。

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活的改变,许多字眼的意义也起了变化。比如有了桌子之后,“几”就只用于“茶几”,连炕上摆的跟古代的“几”十分相似的东西也叫作“炕桌儿”,不叫作“几”了。又如“床”,古代本是坐卧两用的,所以最早的坐具,类似现在的马扎的东西,叫作“胡床”,后来演变成了椅子,床就只指专供睡觉用的家具了。连“坐”字的意义,古代和现代也不完全一样前文认为“坐”属于古今意义一致,此处认为“坐”属于古今意义不完全一样,是因为:“坐”作为身体动作的一种状态,区别于“立”“卧”等,古今意义一致;但“坐”的方式或姿势,则古今意义不同。:古代席地而坐,两膝着席,跟跪差不多,所以《战国策》里说伍子胥“坐行蒲服,乞食于吴市”,坐行就是膝行( 蒲服即匍匐);要是按现代的坐的姿势来理解,又是坐着又是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再举两个名称不变而实质已变的例子。“钟”本是古代的乐器,后来一早一晚用钟和鼓报时,到了西洋的时钟传入中国,因为它是按时敲打的,尽管形状不同,也管它叫钟,慢慢地时钟不再敲打了,可是钟的名称不变,这就跟古代的乐器全不相干了。“肥皂”的名称出于皂角树,从前把它的荚果捣烂搓成丸子,用来洗脸洗澡洗衣服,现在用的肥皂是用油脂和碱制成的,跟皂角树无关。肥皂在北方又叫“胰子”,胰子原来也是一种化妆用品,是用猪的胰脏制成的,现在也是名同实异了。

也有一些字眼的意义变化或者事物的名称改变,跟人们的生活不一定有多大关系。比如“江”原来专指长江,“河”原来专指黄河,后来都由专名变成通名了。又如“菜”,原来只指蔬菜,后来连肉类也包括进去,到菜市场去买菜或者在饭店里叫菜,都是荤素全在内。这都是词义扩大的例子。跟“菜”相反,“肉”原来指禽兽的肉,现在在大多数地区如果不加限制词就专指猪肉,这是词义缩小的例子( “肉”最初不用于人体,后来也用了,在这方面是词义扩大了)。“谷”原来是谷类的总名,现在北方的“谷子”专指小米,南方的“谷子”专指稻子,这也是词义缩小的例子。

词义也可以转移。比如“涕”,原来指眼泪,《庄子》里说:“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可是到汉朝已经指鼻涕了,王褒字子渊,蜀郡资中(今四川资阳)人,西汉辞赋家《僮约》里说:“目泪下,鼻涕长一尺。”又如“信”,古代只指送信的人,现在的信古代叫“书”,《世说新语》中“俄而谢玄淮上信至,(谢安)看书竟,默然无言”,“信”和“书”的分别是很清楚的。后来“信”由音信的意思转指书信,而信使的意思必得和“使”字连用,单用就没有这个意思了。

词义也会弱化。比如“很”,原来就是凶狠的“狠”,表示程度很高,可是现在已经一点也不狠了,例如“今天很冷”不一定比“今天冷”更冷些,除非“很”字说得特别重。又如“普遍”,本来是无例外的意思,可是现在常听见说“很普遍”,也就是说例外不多,并不是毫无例外。

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事物怎样改变了名称,那么首先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像前边分析《战国策》那一段文字的时候已经讲过的,很多古代的单音词现代都多音化了。这里再举几个人体方面的例子:“耳”成了“耳朵”,“眉”成了“眉毛”,“鼻”成了“鼻子”,“发”成了“头发”。有的是一个单音词换了另外一个单音词,例如“首”变成“头”(原来同义),“口”变成“嘴”(原来指鸟类的嘴),“面”变成“脸”(原来指颊),“足”变成“脚”(原来指小腿)。有些方言里管头叫“脑袋”“脑壳”,管嘴叫“嘴巴”,管脸叫“面孔”,管脚叫“脚板”“脚丫子”,这又是多音化了。

动词的例子:古代说“食”,现代说“吃”;古代说“服”或“衣”,现代说“穿”;古代说“居”,现代说“住”;古代说“行”,现代说“走”。形容词的例子:古代的“善”,现代叫“好”;古代的“恶”,现代叫“坏”;古代的“甘”,现代叫“甜”;古代的“辛”,现代叫“辣”。

字眼的变换有时候是由于忌讳:或者因为恐惧、厌恶,或者因为觉得说出来难听。管老虎叫“大虫”,管蛇叫“长虫”,管老鼠叫“老虫”或“耗子”,是前者的例子。后者的例子如“大便”“小便”“解手”“出恭”(明朝考场里防止考生随便进出,凡是上厕所的都要领块小牌子,牌子上写着“出恭入敬”)。

2. 词 义 

选自《作文指导》(《朱德熙文集》第四卷,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略有改动。

朱德熙(1920—1992),江苏苏州人,语言学家、教育家。

中国文字寻常所用的不过一二千字。初看去似乎只要认识了这一二千字就可以看懂一般普通的文字了,其实不然。中国常用的文字数目虽有限,可是拼合起的词却很多。例如“轻”“重”两个字是小学生都认识的,但“轻”字和“重”字和别的单字拼合起来,可以造成许多词,如“轻率”“轻浮”“轻易”“轻蔑”“轻松”“轻便”都是用“轻”字拼成的词,“重要”“重实”“严重”“厚重”“沉重”“郑重”“尊重”都是用“重”字拼成的词。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拼合法。这些词当然和原来的“轻”字和“重”字有关联,可是每个词的意思、情味并不一样。每个都可以说是生字。要体会这些词的意义和情味,词典不能帮什么忙。譬如“轻狂”和“轻薄”两个词明明是有区别的,可是如果去查词典,就会看见“不稳重”“不庄重”等类共同的解释。这并不是词典不好,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词不但有意义,还有情味。词的情味完全要靠自己去体会,词典是无法帮忙的。犹之吃东西,甜酸苦辣是尝得出说不出的东西。而且文字语言是社会的产物,词由于长时间的运用,各有特别的味道,譬如“现代”和“摩登”意义是差不多的,可是情味大大不同,“现代青年”“现代女子”并不就是“摩登青年”“摩登女子”的意思。这两个词原是英语modern 的意译和音译,但是渐渐分化,变成两个味道全不同的词了,如“近代物理”不能说“摩登物理”,“中国近代史”也不能说“中国摩登史”。

由于对于词的意义情味了解得不够,同学们往往犯下面几种毛病。

第一是词选择得不准确,不恰当。

  ① 集体学习的好处,我觉得有几点是可以讨论的。

作者原想列举几点集体学习的好处,但结果读者所得的印象和作者原意刚好相反。因为“可以讨论”通常有“尚不确定,有待讨论”的意思。

  ②我顶怕开会等人,而现在轮到他们等我了。

作者的意思是说他自己顶怕等人,现在让别人等他,很过意不去。但是“而现在轮到他们等我了”这句话,好像说“从前老是我等他们,现在可轮到他们等我了”,有报复的意味,和原意相反。

  ③父亲昨夜伟大的谈话还萦绕在耳旁。

  ④我奔跳了几下,完成了呼吸新鲜空气的任务后就回去了。

词的力量有轻重大小之别,不能乱用,这两句是“大词小用”的例子。

   ⑤三十多万人的会场如今竟似在无人之境

旧小说里描写赵子龙之类的勇将在百万军中杀进杀出,才说“如入无人之境”。这里要用成语,应该是“鸦雀无声”。

第二是相关的词的意义搭不拢,硬凑在一起,显得驴唇不对马嘴。这可以分为三类来说:

1. 修饰语和被修饰语搭不拢。

  ⑥1950 年具有雄壮伟大的意义。

“伟大的意义”是可以说的,“雄壮的意义”却不成话。

  ⑦以有魄力的舞会来表现我们的热情。

“有魄力”通常是用来形容人的性格或气概的,不能用以形容舞会。

  ⑧提起麻木的脚步。

脚是有感觉的,可以说“麻木的脚”,脚步既无实质,又没有感觉,怎么能说“麻木”呢?

  ⑨对反动派表现出无比英勇的愤怒。

“愤怒”无所谓“英勇”不“英勇”,凑不到一块儿。

2. 相关的动词和名词搭不拢。

  ⑩我国营贸易公司在全市开展零售商店。

“开展”只能跟一种业务或运动搭拢,零售店是店,不是业务,和“开展”搭不拢,这里通常只说“开”,用个双音词就是“开设”。

  ⑪美国外交人员捏造各种诡计。

凡是捏造的东西都是准备公开的,如准备说给人听的消息,准备拿给人看的证件,“诡计”却是藏在心头决不肯公开的。

  ⑫各地编的冬学政治教材内容太深,为一般冬学教师所不能胜任。

凡说“胜任”或“不胜任”,都指工作而言,“政治教材”不是工作,无所谓“胜任”不“胜任”。

  ⑬他沉痛地叙述在新中国成立前夕惨遭杀害的许多同学。

我们只能“叙述”一件事,却不能“叙述”人。

  ⑭他们的心在跳跃着,奔腾着。

心只会“跳跃”,不会“奔腾”。

3. 相关的主语和谓语搭不拢。

  ⑮他承认以前的行为完全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僵尸。

无论怎么样的“行为”也不会变成“僵尸”。

  ⑯这个宝贵的教训也就是土改工作的过程。

“教训”是一种抽象的概念,“过程”是一件事情发展的经过,完全是两回事。

上面我们曾以“轻”“重”二字为例,说明许多形式上类似的词,意义情味并不完全相同,这里再举一些常见的词混淆的例子。

  ⑰向同学们宣传助学金的意思。

“意思”是人的想法或意见,“意义”是事物的重要性,这里应该用“意义”(不过“意思”和“意义”有时也可通用,例如“我不明白这个字的意思”和“我不明白这个字的意义”是一样的,二者都相当于英文的meaning) 。

  ⑱中等以上学校的公费制度早在抗战初期就已设立。

这里应该用“建立”。“设立”往往用于比较具体的事物,如学校、机关之类;“建立”则用于较抽象的事物,如制度、规则之类。

  ⑲解放战争尚未完成。

一种有积极目的的,或是做完以后有具体的、可见的成绩的工作,才用“完成”,如“黄河堵险工程已全部完成”“本年税收工作已告完成”。“战争”“会议”只是一种过程,事后没有具体的成绩可言,只能用“结束”。

  ⑳ 题目之难很有全军覆没的希望。

“希望”指说话人主观愿望所想达到的结果,“危险”指主观愿望所想避免的结果,“可能”则兼指二者。

  ㉑大家都承认过去思想的不准确。

“准确”是指量或程度而言的,如“统计数字不够准确”。“正确”是指方向而言的,如“正确的领导”。

  ㉒血肉造成的“机器”终于和钢铁造成的机器不一样的。(夏衍《包身工》)

“终于”是“最后”的意思,这里应该用“到底”或“究竟”。

  ㉓现在的农村不是从前的了,那里发生着很有兴趣的过程。(加里宁《论通讯员的写作和修养》)

“ 兴趣”与“趣味”不同,人对于事物可以发生兴趣,然而就事物本身说,却只能说“有趣味”,不能说“有兴趣”。

  ㉔这学期常常听见各班同学很重视集体学习。

“听见”一种声音,“听说”一件事情。

  ㉕一提到清华,总觉得神气得了不起。

“解放军真了不起”和“解放军真了不得”的意思是差不多的,但是“失火啦,了不得啦!”不能说“失火啦,了不起啦!”主要的区别在于“了不得”可以用作程度修饰语,例如“他骄傲得了不得”或“他神气得了不得”表示骄傲、神气的程度达于极点,“了不起”不能用作程度修饰语,所以不能说“神气得了不起”“骄傲得了不起”。

  ㉖在反动派统治时期,参加学生运动对个人的安全是有很大的作用的。

“作用”往往指正面的、积极的意义,“影响”则可兼指正反两面。

  ㉗在严肃紧张的局面下,我不敢发言。

“局面”是个大词,如“军阀割据的局面”,这里说的是开会,应该用“场面”。

3. 资料摘编一组 

(1)

任何一种语言,从教、学、使用的角度来看,相对地讲,语汇是比较难的。母语是这样,第二语言更是这样。这是因为:第一,语汇的规律最不好讲。什么是一个词,就说不清楚。汉语说“铁路”,是一个词;英语说railroad,或railway,也是一个词,然而直译应为“轨路”,不是“铁路”;法语说cheminde fer,直译是“铁路”,然而不是一个词。这有什么道理可讲呢?就是在同一种语言之内,比如汉语普通话,说“吃面包”“吃苹果”“吃菜”“吃牛肉”,但是不说“吃酒”,因为酒是液体,要说“喝”,不说“吃”,然而,凡是药,即使是药水或者汤药,统统说“吃”,不说“喝”。这又有什么道理可讲,有什么规律可循呢?这只是极简单的例子。词的来源,词的构成,词义,词的用法,词与词的搭配,等等,变化多端,复杂万状。第二,词太多。学任何语言,要想稍微管点儿用,总得会几千个词。许多词有多义多用现象;两三个词或三五个词之间,有所谓同义、近义现象,或大同而小异,或大异而小同,其同其异,或在所表示的概念的外延、内涵,或在新旧,或在雅俗,或在文野,或在来源,或在隐含,或在色彩,或在搭配习惯,充分理解已经不易,掌握使用做到准确得体更难。人们容易感到语音、语法困难,尤其在学习第二语言时,其实,无论就数量说或就内容说,与语汇之难都无法相比。第三,语汇的身上负载着使用这种语言的民族文化传统,社会风土人情,以至人们的心理特征和思维习惯。倘若这些方面的知识不够,对许多词的领会和运用就必然产生困难。在中国,比如举行一次文艺晚会,大家请某人弹一曲钢琴,或者唱一首歌,或者朗诵一首他本人写的诗,表演完了,大家鼓掌,他答谢,同时可能说(尤其在很小型的,十个八个人的聚会时):“胡弹乱唱,献丑,献丑”“见笑,见笑”“请指教”。在西方,不大会这样说;西方人初次听见中国人这样说会感到不理解,甚至诧异。就是在中国,这几个说法的含义也很不相同,用不用说,用哪个合适,要看聚会者都是些什么人,什么关系,表演者自己和听者是什么关系,等等。第四,语汇的变化很快,比语音语法快得多。社会上,文化、科学中,有了新的发展变化,出现了什么新事物、新观念,立刻就会出现新的词,或者用旧有的词赋予新义来表示它们。相反,也会不断有旧词被淘汰或者改变了意义和用法。对于社会生活的哪怕点点滴滴的变化,语汇是极为敏感的,反应也是极为迅速的。如果我们做一次今天一天出版的100份各种报纸的词频统计,大概“现代化”这个词的出现频率会相当高。可是,如果认真追问一下“现代”的含义,恐怕不是很容易回答的。“现代汉语”“中国现代史”“欧洲现代史”“现代派(绘画)”“现代信息技术”,这些“现代”用一个定义能说得清楚吗?不是不可知,不是不能定义,只是说,很难,因为同是这个词,在不同的时候,不同的场合含义有所变化,它不是凝固的。

(摘自张志公《语汇重要,语汇难》,《张志公语文教育论集》,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


(2)

一个词往往不只具有一个意义。当它们有两个以上的意义的时候,其中应该有一个是本义,另外还有一个或一些引申义。所谓引申义,是从本义“引申”出来的,即从本义发展出来的。举例来说,“向”字的本义是“向北的窗户”(《说文》:“向,北出牖也。”),《诗经·豳风·七月》:“塞向墐户。”(塞好朝北的窗子,用泥涂好柴门。)由朝北的窗户这个本义,引申为“朝着”或“对着”。又如“道”字,它的本义是“路”,《诗经·秦风·蒹葭》:“道阻且长。”引申为达到道德标准的途径,《论语·里仁》:“朝闻道,夕死可矣。”又引申为正当的手段,《论语·里仁》:“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等等。

词义的引申和词义的更替应该区别开来。词义的更替是指某词在产生新的意义的时候同时排斥了旧的意义,例如“脚”字的本义是“小腿”(《说文》:“脚,胫也。”),后来“脚”字变为指“足”,也就不再指小腿了。词义的引申是指某词产生了新的意义以后,并不排除原始意义。例如“道”字虽然产生了一些新义,但是路的意义一直保存到现代汉语里。这类情况很多,也最重要。一方面,这增强了语言的稳固性,使语言不至于面目全非;另一方面,这使语言丰富化了。

抓住本义去说明各种引申义,就会处处都通,而且令人明白:虽然一个词有许多意义,但是它们之间是互相联系着的,而且往往环绕着一个中心。比如:朝拜、朝廷、朝向的“朝”就都是从朝见的“朝”引申出来的。也有的是一环套一环,几个引申义同本义之间的距离有远近之分。仍以“朝”字为例,它的本义是早晨的意思(《说文》:“朝,旦也。”),引申为朝见,由朝见再引申为朝廷,由朝廷又引申为朝代。

近的引申义很容易令人意识到,例如长短的“长”引申为长久的“长”,尊长的“长”引申为首长的“长”。远的引申义就不容易令人意识到,例如长短的“长”引申为首长的“长”,不但意义远了,连读音都改变了。其实长短的“长”和滋长的“长”,意义还是相当近的,因为草木滋长(zhǎng)是越来越长(cháng)了。然后滋长的“长”引申为长幼的“长”,再引申为首长的“长”。抓住一个词的本义,就像抓住了这个词的纲,纷繁的词义都变为简单而有系统的了。对本义有了体会,对于某些词义可以推想而知,而且也可以了解得更透彻。

(摘自王力《古代汉语》,中华书局1999年版)


(3)

用词要用得正确、贴切,就要比较一些词的细微的区别。这是很要紧的。譬如与“密”字配合的,有“精密”“严密”“周密”等词,粗粗看来好像差不多,要细细辨别才辨得出彼此的差别。“精密”跟“周密”有何不同,“精密”该用在何处,“周密”该用在何处,都要仔细想一想。想过了,用起来就有分寸。如果平时不下功夫,就不知道用哪一个才合适。

用词,有时也表示一个人的立场。立场,就是站在哪一方面。比方有人说,在土地改革的时候,某村地主很“活跃”,这就是立场不对头。“活跃”往往用在对一件事表示赞美的场合。对地主用“活跃”不合适,要用“猖獗”。否则人家会认为你是站在地主的立场呢。这些地方如果平时不注意,就会出错。用词还有个搭配的问题。比方“成绩”,可以说“取得成绩”“作出成绩”,如果说“造出成绩”就不合

适。前边的词跟后边的词,有搭配得上的,有搭配不上的,把不相配合的硬配在一起,就不行。所以用词也是基本功,无论阅读或是写作都要注意。

(摘自叶圣陶《认真学习语文》,《叶圣陶集》第十三卷,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


(4)

投机取巧。有人说,成语词典把“投机取巧”这个成语列为贬义词不对——理由是我们的祖先创造“投机”“取巧”两个词组(应为“词”)时并非贬义,其实这表示“注意时机”“采用巧妙方法”云云。祖先创造时如何,我不曾考证过,但多少年来人们用这四个字表现了社会上的一种不正之风,并非词典把它归入“贬义范围”,而是词典记录了这四个字在语言活动中所传递的贬义信息。况且“投机”不等于“注意时机”,“取巧”也不等于“采用巧妙方法”。约定俗成在词汇的形成和发展上确实起作用,有时甚至是决定性作用,这属于语言要素变异的研究范围。


新潮。新潮一词是20 世纪70 年代末到80 年代在香港兴起的,它的语义是“摩登”“时兴”“时髦”“新款式”“新方式”,如“新潮服装”之类。新潮这个语词随着20世纪80年代开放政策的逐步深化,进入了内地。内地从80年代中期开始,一部分人也大谈新潮了。在现代汉语,新潮却不是个新构成的语词——“五四”时期就出现了,那时的新潮却是新的历史潮流之意。20世纪20 年代在北平兴起的“新潮”,到70年代在香港借用的“新潮”,又回到80年代北京一般口头语中使用的“新潮”,语义变了又变:这个语词可以说明语言运动的一种模式。

与此相类似的还有摩登一词——13世纪汉语出现的摩登,是从梵语译来的(“摩登伽”),到20世纪汉语使用的摩登,却是从英语译来的(“现代”)。所用的汉字虽然一样,且都是从外国语译借来的,但意义却迥然不同。这也是一种语言运动。

(摘自尘元《在语词的密林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