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辞并序
选自《陶渊明集》卷五（中华书局1979 年版）。亦题作《归去来辞》。
来，助词，无实义。辞，古代的一种文体，要求押韵。
陶渊明二十九岁出仕，一直厌恶官场，向往田园，终于在东晋义熙元年（405）十一月辞去彭泽令。这篇文章就是其回归田园之初激动欣喜之情的自然流露。
余家贫，耕植耕田种植不足以自给供给自己生活。幼稚盈室指孩子多。幼稚，小孩。盈室，满屋，瓶无储粟指家无余粮。瓶，盛粮食的器皿。粟，谷子，脱壳后称为小米，这里泛指粮食，生生所资所赖以维持生活的。生生，维持生活。资，凭借，未见其术这里指营生的本领。亲故多劝余为长吏指县丞、县尉，是县吏中职位较高的官吏，脱然忧虑解除而放松的样子有怀有了某种念头，求之靡途没有门路。会有四方之事指陶渊明接受建威将军江州刺史刘敬宣的任命出使的事。会，恰逢，诸侯以惠爱为德地方大吏以爱惜人才为美德，家叔可能是作者的叔父陶夔，当时任太常卿以余贫苦，遂见用于小邑。于时风波未静指战乱未停息，心惮远役到远方供职，彭泽县名，在今江西湖口东去家百里，公田即“官田”，政府控制的田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有辞官回家的想法。眷然，思念的样子。归欤，语出《论语·公冶长》。何则为什么呢？质性本性自然，非矫厉造作勉强所得。饥冻虽切，违己违反自己的意志交病（身心）都感到痛苦。交，都。尝从人事曾经出仕。从，从事。人事，指做官，皆口腹自役都是为了谋生糊口而役使自己。于是怅然慷慨感叹，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rěn庄稼成熟一次，引申为一年，当敛裳宵逝收拾衣装，连夜离去。寻程氏妹嫁到程家的妹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去吊丧的心情非常急迫。骏奔，急速奔驰，自免去职。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因事顺心因辞官的事顺遂心意，命篇曰《归去来兮》。乙巳东晋义熙元年（405）岁十一月也。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田地荒废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使精神被形体役使，奚何，为什么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认识到过去的错误已经不可挽回，知道未来的事还来得及补救。谏，挽回。追，补救。《论语·微子》中有“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之语。实迷途其未远确实迷了路，或许走得还不太远。迷途，指出来做官，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yáng船在水面上轻轻地摇荡着前进。遥遥，漂流摇荡的样子。飏，船缓缓前进，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向行人问前面的路程。征夫，行人，恨晨光之熹微怨晨光微弱（耽误行程）。熹微，光线微弱。
乃瞻衡宇于是看见了自家的房子。衡宇，简陋的房屋。衡，横木，横木为门，是贫者之居的布置，载欣载奔高兴地奔跑。载，语助词。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院子里的小路已经荒芜了。三径，西汉末，兖州刺史蒋诩隐居后，在院中开辟三径，只与求仲、羊仲来往。后以“三径”代指隐士住处，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miàn庭柯以怡颜看着院子里的树木，喜形于色。眄，看。柯，草木的枝茎，这里指树。怡，愉快，使动用法，使愉快。倚南窗以寄傲寄托傲世的情怀，审容膝之易安深知住在陋室中反而容易使人安适。审，深知。容膝，仅能容纳双膝，形容居处狭小。园日涉以成趣每天在园中游玩，成为乐趣。涉，游玩、游览，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拄着拐杖出去，到处走走，随时随地休息。策，拄着。扶老，拐杖。流憩，指无目的地漫步和随时随地休息，时矫首而遐观常常抬起头遥望远方。矫，举。遐观，远望。云无心以出岫xiù云气自然而然地冒出山头。无心，无意。岫，峰峦，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阳光黯淡，太阳快要下山了。景，日光。翳翳，阴暗的样子。入，指太阳下山，抚孤松而盘桓徘徊。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让我同外界断绝交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还要驾车出去追求什么？驾言，驾车出游。《诗经·邶风·泉水》有“驾言出游”之语。驾，驾车。言，助词 ？悦亲戚之情话知心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春天到了，将有事于西畴chóu将要到西边的田里去春耕。事，指耕种之事。畴，田地。或命巾车有时坐着有帷幕的小车。命，命人备置。巾车，外面覆盖着帷幕的小车，或棹孤舟有时划着一只小船。既窈窕以寻壑hè沿着幽深曲折的山谷。窈窕，幽深的样子。寻，循着，亦崎岖而经丘经过道路崎岖的山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羡慕万物恰逢繁荣滋长的好时节。善，羡慕。得时，顺应天时，感吾生之行休感叹我的一生将要结束。行，将要。休，终结。
已矣乎算了吧！助词“矣”“乎”连用，加强感叹语气！寓形宇内复几时人寄身于天地间能有多长时间？寓形，寄托身体。宇内，天地间 ？曷hé不委心任去留为什么不随心所欲，生与死都顺随自然？曷，相当于“何”，为什么。去留，指生死？胡为乎遑遑欲何之为什么心神惶惶不安，到底想要到哪里去？遑遑，惊恐匆忙、心神不定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仙境不可期求。帝乡，天帝居住的地方，也就是所谓仙境。期，期求。怀良辰以孤往爱惜美好的时光，独自外出。怀，留恋、爱惜。良辰，美好的时光，指上文所说万物得时的春天，或植杖而耘耔有时倚着棍杖除草培土。植杖，倚杖、扶杖。一说“植杖”是把手杖插在地上。耘，除草。耔，培土。《论语·微子》有“植其杖而芸”之语。登东皋以舒啸登上向阳的高地，放声长啸。东皋，水边向阳的高地。舒啸，放声长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姑且顺随自然的变化，走到生命的尽头。聊，姑且。乘化，顺随自然。归尽，到生命的尽头，乐夫天命复奚疑乐天安命，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呢 ！
王羲之纵情山水，叹死生之至大；陶渊明辞官返乡，欲乘化而归尽。从雅集欢会、山水田园中，他们领悟到生命的哲理，体现了魏晋文士的旷达和善思。
《兰亭集序》从文人雅集写起，寥寥数语，将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写得韵味悠长。但描写曲水流觞之乐并非作者的真正意图，他很快沉浸到对暂与久、悲与欢、生与死等问题的思考中，发出了一连串的叹息。阅读时要循着作者的思路，理解他富于哲理的思考，感受文章情理交融的特点。魏晋时期道家思想流行，王羲之也深受影响，在本文中他对庄子的生死观有取有舍，阅读时注意体会其中的深意。
《归去来兮辞（并序）》的“序”以散体叙事，“辞”以骈体抒情，二者相得益彰。“辞”的部分是阅读的重点。作者反复铺陈、连续咏叹，抒写自己回归田园、重返自然的欢愉，也透露出对自我与世俗、生命与自然的思考。阅读时要注意理解作品所呈现的情感状态和人生境界，感受其骈偶押韵的语言特色。
魏晋时期，文坛上已开始流行雕饰堆砌之风，这两篇文章却堪称其中的清流：虽然也锤炼语言，却不追求藻饰，不滥用典故，以淡雅生动为本；文辞精致，佳句甚多，却又不失素朴自然之美。研习时可反复诵读，涵泳品味。古代诗文中常常使用一些对偶句，如“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句中处于相同位置上的词语，语义往往相近或相反，如前例“观”与“察”，“谏”与“追”，“大”与“盛”，两两相对，意思相近。借助这一特点，在阅读陌生文本时，我们可以由已知推未知，如由“追”推知“谏”的可能含义，再借助上下文，大致确定某个词语的准确含义。找出这两篇文章中的对偶句，认真体会。
背诵《兰亭集序》。
